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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坐早班客運來到南部,一路顛簸,認床的我幾乎沒睡下,顯的很疲倦。
南台灣天亮的早,一下車眼睛一接觸刺眼的光線,又有一種暈眩的感覺。


凱莉來電說巳經先到了車站,不過會晚點過去。


過了馬路就是佈置好靈堂的老家,看著地上延伸的斑馬線,感覺頭又更暈了。頂著太陽,我有些吃力的走著,沉重的腳步勸阻我還可以逃跑,但我的大腦還是控制我的腳前進,原來進與退,都是兩難。

推開門,見到大廳坐滿了親戚,我在心中微微的嘆了口氣。

我的親戚們大都從事公職,過的是養尊處優,與世隔絕的環境,其實也很像我們國中的分班,自認為是優秀人種,借由比較下踐踏別人來提高自己的優越感。

那些過往趾高氣揚的親戚們巳經變老了很多,但是眉宇間的軀尊的傲慢依舊,我才一進門就被那審核的目光掃射,灼灼如荒地的大火,無所潛逃。

「親戚」這二個字,不管內心如何的厭惡,牽連在血緣的強迫連結,就是無奈又悲袞的關係。

結果我走到那都被問,重復的問題,重復的回答,這幾分鐘內不斷的重復。

「妳現在在做什麼?念書嗎?還是在上班?」

「上班嗎,在那裡上班?怎麼沒聽過?Xxx現在在大公司上班耶!xxx現在都要讀博士了。」

句句不留情面,一連串的審問,我懷疑自己何時成了犯人了

一事無成,卻被不留情面的當場生吞活剝,無來由的泛起羞恥,我更不敢看到身旁的媽媽一定比我更失望落莫的眼神。

子女的成就也是做母親的勳章,這樣的比較大會,看來我真的不及格。

我找了藉口離開,走到在住家附近的空地搭建靈堂喘口氣。

葬禮刻意的大張旗鼓,觀禮席上幾乎坐滿了人,黑壓壓的一群,分不清誰是誰,每個人的臉都像模糊的色塊,在我看來簡直是群魔亂舞。

靈堂佈置的莊嚴肅穆,門口白花吐著含蓄的馨香,就像外婆生前給人的感覺,優雅素淨而內斂,若她泉下有知,她會喜歡這樣的告別式嗎?

追思儀式現在才開始

遠遠的我看到凱莉走來了,她默默的選了最後排的位子坐在一旁,得體的一身黑衣黑褲,更襯修長苗條的體態,在人群中很突出。

儀式的節奏冗長,司儀每說的一個字詞總是拉的長而緩慢,刻意製造感傷的氣氛,抖音透過麥克風飄來盪去,悶的快要窒息。

祭文上只是制式化的簡單說明往生者的生平,與對她的懷念外,卻把每個兒女的成就當成重點,個個俱細靡遺的敘述,只有不出色的就簡短說明,幾句帶過。

直到介紹孫子輩,十幾個孫子,只提到二個出類拔處的,當然其它「沒出息」的就直接省略不說明。

長孫女T大xx系畢業,現正xx單位工作,長孫子T大xx系畢業,現正就讀T大研究所,不忘加上「成績優異」。

我一愕,差點笑出來,坐在後排的凱莉巳經嘴角的抽搐,後來別過臉掩著嘴吃吃的笑出聲。

有些啼笑皆非的祭文,實在不能理解,子孫念什麼學校能和這場追思會扯的上什麼關係?借由葬禮和在場的來賓誇耀這個家族是如何的優異,甚至發揚光大,也不管會不會傷到其它「未被提名」孫子孫女幼小的心靈。

雖然我很想笑,但是我知道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受傷,難道不會念書的,沒出息的,就不孝順了嗎?就不該是這個家族的成員了嗎?就不該來這裡嗎?……我不禁自語著。

看當事人的父母自我陶醉與傲視群倫的神情,在這浮燥的季節,突然想反胃。

教育對他們而言是什麼,只是教養出一座自我為是的奨碑有什麼好驕傲的,而這就是我的家族嗎?我是被這樣的環境下教養的嗎?

小時後槪括全部得接受一切長輩認為是對的觀念,不允許任何的質疑與反駁,但之後所看到的世界卻與他們說的相反。

是與非,真的沒有一定的標準……但是我們為何要當成一種信仰?

我阻止不了長輩迂腐的愚蠢,甚至剛剛在大廳被公審,也是早預料到的事,我卻不去拒絕自己被傷害,自找麻煩怪了誰?

更無能的是,我居然沒有勇氣反駁,只為了符合「教養」的形象,我為我的虛偽感到可恥。

以前很怕變成這樣的大人,現在又更怕變成這樣的老人。

想到這,我的眼神變的空茫,突然笑不出來。

倒是凱莉依然在竊笑,笑的連旁人都微微側目。

看來這場告別式被她當成是種笑話,我卻有惡意的快感。

這部家族荒腔走板的倫理劇不知編到那一集,觀眾搞不好看膩了,只剩演員們還在自欺欺人的演下去。

最後的捻香完,

眾親人在準備除穢酒時巳收拾好情緒的談笑風生,抱怨起葬禮細節

趁空檔,我送她去坐客運,因為太久沒見面了,一路上我們一直聊個不停。凱莉的社會經驗比我豐富,觀察力也比我透徹

「 看到你的家族,我終於知道妳的辛酸,很抱歉,以前我只在乎自己的事,一昧的羨慕妳,從未站在你的角度為妳想過。」

「別這麼說,」我苦笑:「以前我也很羨慕妳這麼沒有束縛的過日子,也沒有真正為妳想過妳的辛酸。」

「但是我真的謝謝妳讓我參加葬禮,至少我還能感受到失去親人的感受,我一向都是一個人,連我外婆長什麼樣子,叫什麼名字,我都不知道。」

我想世上沒有人會樂意去參加喪禮,而且還能被她這樣解讀,我有種感動,她還是這麼的貼心。

「對了!電話中妳好像有事要告訴我,是什麼事?」我突然想到她那通欲言又止的電話。

「我年底要結婚了!」她語氣倒是很平靜:「我懷孕了。」

我看著她現在逐漸成熟的臉,也許是一種女性的直覺,她的確也透露出孕味。

「恭喜!」

我對她的記憶仍停留在少女時期的她,想到如今她要當媽了,時間過的很快,快的無法連結起來。

「那以後有了小孩,」我總是想法比較務實:「妳的生活還過的去吧?」

「模特兒這行又不能做很久,我現在在學指甲彩繪,我打算結婚後,生完小孩,我就可以擺個小攤子賺錢了。」

忽然起了陣風,我忍不住打了哆嗦。

「妳媽會來參加妳的婚禮吧?」我知道她家庭的狀況,也許過了這麼多年,有了改善也說不定。

「我媽嗎?巳經很久沒有聯絡了。」她微微嘆了口氣:「搞不好在路上相遇都認不出對方來。」

她拉開袖子,左手上又有好幾條的刀痕,我想我對她最深刻的印象,也是她手臂上的刀痕。不過她現在巳經不戴護腕,等於也不在遮掩手腕上的刀痕,也不避諱的讓其它人看到。

「我媽在十五歲時就生下我,在當時的年代她承受很多的指責,也不知道怎麼正視自己年輕不懂事的錯誤,只能用忽視我來減輕自己的罪惡感,但是我必竟是完整存在的一個人,忘也忘不掉。而且我到了青春期開始有叛逆的思想,我們會互相對罵,甚至打架,這反而更提醒她過去的錯誤,她也怕傷害到我,最後她只能用逃避做為一種贖罪。

當時我也不知道什麼原因,看到我媽對我很冷淡,一直活的很沒存在感。我只能追求真愛來証明我的存在的意義,只要有人願意給我愛,我就會全心全意的付出,也不管對方會不會接受,愛太深怕被拋棄,就會要求越多,控制越強,得不到我要的,只有用自殘來宣泄我的不滿,這道理都是我想了很久才知道的。

但是現在看到刀痕証明我有愛人與被愛過的回憶,並不代表我的過去全是白活的。遇到挫折時也提醒我,以前我都有勇氣去割腕了,今後的人生還有什麼不敢去面對的?所以現在我真的不後悔過。」

聽她的解讀,我突然不再覺得她手腕上的刀痕很恐怖,反而開始有著溫暖的感覺。

她也說的沒錯,而她的青春與這刀痕同在,這刀痕是她勇敢去愛的証明,記錄她酣暢淋漓的青春,也是她成長的記錄。

有傷痕才像人生,仔細看這傷口也是很美麗的,每一道都是女人堅強的軌跡。

「我不會在去掩飾這過去,將來我也會誠實的告訴我的孩子。我要在我孩子面前抬的起頭來,我的孩子會在充份的愛裡成長,我失落的愛,我會加倍的補償在我的孩子身上,上一代的錯誤不會發生在下一代身上。」

我仔細思考她說的每句話,她的想法雖太淺顯,但她所具備的勇氣卻比任何人還來的深遠,對任何未知的未來,依然勇敢的去走她的人生。

永不放棄把握追求幸福的權利,使盡一切的燃燒,將女性的堅強溫柔全具體的發揮出來。

我曾羨慕她多采多姿自主性強的生活,卻從沒想過她為此付出的代價。

而我總是一直瞻前顧後裹足不前,畏畏縮縮的,遇到無力感的事總是抱怨個沒完,我想我該重新去找出我缺乏的是什麼?

我相信若我能像她一樣的勇敢一點,我的心也會更寬廣。

走上車子的階梯,她突然回過頭說:「每個人都不能選擇要生在什麼樣的家庭,像妳只是不適合這個家,這不是妳的錯,走出這個家,妳還是有妳的人生,總有一天,妳也可以找到自已的天空。」

她撫著巳經孕育新的小生命的肚子:「就像我一樣。」

我輕輕伸出手觸摸她的肚子,雖然現在還感覺不到裡面的胎動:「我懂,生命會用另一個形式延續下去,就是新的機會。我相信做妳的孩子一定會幸福的。」

她笑了:「是啊,所以我們都不能放棄得到幸福的權利,妳如果不幸福的話,我可不饒妳哦!」

車子的廣播正播放著一首歌,曲風很普通,但是歌詞很有觸發心靈的韻味。



「陶晶瑩 - 女人心事

東區的咖啡座,幽暗的沙發裏

總有幾張熟悉的臉

那種聰明帶點捍衛的旗幟

想放棄卻不甘心的樣子

越過他的肩膀,空洞洞洞的視線

我的日子背著心事

那種以為自己什麼都可以

喝了酒 卻哭的像個孩子


我聽見 渴望的淚

我看見 我的從前

曾經 我也痛過我也恨過怨過放棄過

在自己的房間裏

覺得幸福遺棄我

如果沒有分離背叛的醜陋

怎麼算是真愛過


請你試著相信一愛再愛

不要低下頭

別怕青春消失

就不信單純的美夢

我在這岸看著你游

為你的堅持感動

你會的 有一天會幸福的 」



我們彼此會意的相識一笑,

看她坐客運,手比著到家來電話聯絡的姿勢後,揮手道別。

看著揚起的塵沙,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,但此刻的心境卻沒有這樣坦然清爽。




看來秋天真的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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