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節巳入秋了,不見風涼,還殘存末夏的懊熱,整個台北還是悶熱的透不過氣來,陽光透過百葉窗折射成一條條刺目的光線,照的我眼冒金星,昏天暗地,日月無光。
辦公室的冷氣依然開到最強,桌上的報表與傳票堆積如山,電話像炸彈一樣不定時的響個不停,電子的雜音頻繁的穿透耳膜,惹的我情緒焦躁,只有一雙手與一顆腦袋真的都不夠用。
早上買的冰咖啡至今還是原封不動,不停的冒出抗議冷落的水珠,將桌面暈染上一大片混亂的水漬,還來不及擦拭時,就聽到一陣陣細微的手機鈴聲。
撥開堆的像垃圾山的公文夾,才發現掩埋在最底層的我的手機巳響了很久了。
我匆忙的按下通話鍵,一頭是家母打來的,依然是不容許拒絕的命令:「妳外婆過逝了,下禮拜一要舉行葬禮,妳立刻請假。」
關上手機,忍不住苦笑,下禮拜一延誤的工作進度,不知又要加幾天班才能補回來?
而且真的不想去參加葬禮,往往最後長輩的聚會又會變成一場對晚輩們無聊的比較競賽。
雖然該要見一向慈愛的外婆最後一面,但是實在不想看到那些親戚另人嫌惡的嘴臉,特別是現在自已依然一事無成,一站在比較的擂台,一定被解構的體無完膚,還不如去地獄比較痛快。
剛掛上手機,突然又響起,我連忙又拿起來,本來以為又是家母打來的,我神經抽緊的接起,沒想到電話一頭是熟悉又陌生的聲音:「哈囉!我是凱莉!好久不見了,妳在忙嗎?」
凱莉,那個深植在我青春歲月中最重要的人的名字,是我好久不見的朋友。
她的聲音給我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,也給我帶來溫暖的春風。
「呃…真的好久不見了,妳是換手機了嗎?」之前我常打電話給她,不過老是沒人接。
「不好意思啦!我最近發生了一些事,剛換了手機號碼。」她的聲音聽來很輕快愉悅,和記憶中的她不同:「最近我突然想找個人聊聊,這假日你有空嗎?」
「唉!這假日我要加班耶……。」
我聽到她電話中傳來她有些失落的嘆氣,我也感到無奈,但突然間有個念頭閃過我的腦海。
「下禮拜一妳能陪我參加我外婆的葬禮嗎?」我也知道這是個很奇怪的邀請,但是那天我真的不想孤身南下。
接到她打來的電話,彷彿有種在淹水中飄來的浮木,我很想抓住。
「咦?」想到好久不見的朋友,突然想邀她參加葬禮是很詭異的一件事,我不意外她的反應。
「剛好我也想找人聊聊,我的處境妳是知道的…。」
電話中沉吟片刻,也許是對我提出的怪要求感到疑惑,不過也沒讓我等太久。
「好啊!什麼時後?」
不問原因,她的貼心的回答讓我如釋重負,真感謝我有這麼一個像天使一樣的好友。
冷氣口在我頂端轟轟作響,吵的讓我無法思考工作上的問題,倒是忽然間陷入了與她的回憶裡。
我們多久沒見面了?現在彼此的生活都很忙碌,我為了生計忙著工作,而她忙著談戀愛,總是為各自生活的目標而努力。
偶爾是手機聯絡,或是上線時聊個一二句,我們用mail魚雁往返也會附上彼此近期生活的照片,至少讓我們的友誼不會斷線。
凱莉是一個漂亮的女孩,她長的高挑纖細,特別是那一身瑩白如初雪的肌膚毫無瑕疵,散發著光潤的青春氣息。但更吸引人的則是那雙細長又帶著叛逆的眼神,總是能奪走別人的眼光。
她是我隔壁班的同學,雖然只是一牆之隔,就是前段班與後段班的分野線,很直接的劃分出二個待遇天壤之別世界。
因為成績,學校會把我們智力分班,而分到A班的同學更是會因優越感自動分階級,即使只隔一道牆,A班與B班壁壘分明,彼此都有岐視輕蔑的眼神,像都驚告對方不要越雷池一步,連交談都怕貶低自身的價值。
這樣不用特別管理就會壁壘分明的世界,為大人們省了不少麻煩,更能盡情享受操控年輕人的樂趣,學校也滿意這樣的成果。
但她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孩卻很引人注目,她也很善用自已的優勢打扮,不過種種都是去挑戰校規的容忍度,改製的緊身制服與過短的裙子,將她的身段襯的玲瓏有致,染的一頭金髮,也將她的膚色顯的更加白晳。和同齡的女孩比起來,她真的十分獨特,也因此她走到那,都有一群男生投以注目禮到差點撞到牆。
也許是美貌與男孩子對她的態度,凱莉更是女生們的標靶,每次經過我們教室去福利社時,都有不同男生陪同,每個都是對她瞹眛殷勤的笑容,貼心的幫她拿東西甚至付錢的舉止,總是讓女生們充滿嫉妒,每次撇著嘴談論她,總是夾帶幾句酸話。
不然自行聯想去一堆謠言,故意將她的名聲搞爛,什麼她和有婦之夫交往、搶別人男友,曾墮過胎……,她也不去辯駁,一笑置之。
連女教官總愛找她麻煩,常常在午休的時後,看到她與她的同黨被叫到走廊上訓斥,批評她的頭髮、穿著、行為……等種種可找的出理由。
叫罵聲穿越這片不怎麼厚的牆,連我們這邊的教室的天花板都會顫動,攪得午休也不得安寧。我的座位剛好都坐在走廊的靠窗處,視線正好能一覽無疑的看到整個走廊,正巧也能看到她常被罵或是罰站的,同時知道她叫什麼名字,因為女教官總是很愛對她大聲吼她的名字。
而看她每次被斥責時,她總是用鄙夷的眼神瞪著教官卻也不頂嘴,雖然看的出更讓那教官惱羞成怒,但又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氣,也許這是我缺乏的一點,相對會欣賞我所不足的,對她並沒有什麼反感。
再說我的立場沒比較好,每次我的成績都是吊車尾邊緣,每次因為考不好,挨打、罰寫都有我的份(即使我從來沒有做出違規的事),所以也不敢有任何自以為是的心態,這樣逕野分明的楚河漢界,我們這些成績不上不下的中間地帶才是最危險的,在這升學主義掛帥的年代,落入編制外,就等於象徵出局,才十四歲的我就得與自已的未來戰鬥,我時時刻刻都像上了發條一樣,無法放鬆,簡直快窒息。
更加沉悶的是,每當下課時間總是拿來複習下一堂課的考試,甚至連體育課、美術課也要被挪來考試,不是智育外的課表只是寫來參考用的,對我這種程度的學生,也只能認命的接受,不敢有怨言。
偶爾在走廊處看書時,看到B班的學生在教室打打鬧鬧,近乎無知的笑的直接而狂野,對照A班那僵硬呆板的表情與死氣沉沉的眼神,用成績單的數字來控制我們的喜怒哀樂,我真的就很不懂,同樣十四歲的少年少女,共同擁有一生中最可貴的青春歲月,卻要去用書本、考試、社會價值去蹧踏這樣的時光,不是過度放縱到放棄自己,不然就是過度壓抑,沒有一點年輕閃亮的光采,台灣的教育就是要創造落差這麼大的畸型人格嗎?
而凱莉總是靜靜佇立在教室的一角,不會參與她們班同學們的嘻嘻哈哈,也不會和我們班學生一樣沒有朝氣,美麗的臉上稚氣卻有著早熟的沉穩,在這樣離譜的環境下,用她的原則做她自己。
我不知何時開始我們的友誼,但是是秘密友誼。
我記得那一天的夜晚,我在街上排徊,想到這次學校摸擬考才考二十分的數學,在學校被數學老師竹棍打過,在家又被母親臭罵一頓後,真的沒勇氣進補習班再面對我最恐懼的數學。
只能漫無目地的在街道上四處晃晃,混到下課時間結束在回家。
後來經過附近的泡沫紅茶店,看到一個還算眼熟的身影,我認得是在隔壁班出了名的凱莉,她換了便服,正站在門口抽煙。
煙絲氤氳中,我看到她姣好的側臉,白淨細緻的像蛋白,嘴唇紅嫩的像花瓣,細長的眼睛沒有白天面對教官的殺氣,倒是變的十分閃亮與澄澈。由其是拿煙的手套著年輕人常戴的鮮艷護腕,顯的更加青春洋溢。
她大槪也注意到我在看她,也好奇的看我。
雖然同年紀,比較起她的高挑豐滿的身段,我像紙片一樣瘦小的身形實在發育不良,沒什麼血色的肌膚蒼白如紙,戴著遮住半邊臉的圓厚黑框眼鏡外人實在看不出我的長相,身上還背著和快到我體重一半的書包,我知道我看起來很陰沉土氣又平庸,真的很不起眼,那一刻,我真的充滿自卑感。
我們視線交會片刻,彼此的表情都很複雜。
最後她捻熄煙蒂,用下巴指了泡沫紅茶店的大門,那一刻,我想也沒想就跟著進去,也許潛意識就是想和她一樣想解放吧!
那天我們聊了很多,幾乎什麼都可以變成話題,我從未想過我們如此契合,有一樣的喜好、一樣的想法,像找到知音。
那一刻我真正釋放平日繃緊的情緒,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淋漓。
也許和她彼此沒有什麼利害關係,我們都能敞開心防,盡情展開真實的自已。
不知不覺中時間過的很快,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。
隔天在走廊上碰面,眼神交會是彼此會心一笑。
後來每次補習班下課後,我總是故意繞遠路經過泡沫紅茶店看她有沒有在裡面,有時後也會相約在那見面,雖然這間店煙味彌漫、人聲嘈雜,卻是我一天中最放鬆的時刻。
這年紀正是最需要友情的,不過似乎友誼在我們班上根本是廉價品,因為競爭意識,這班級很少有真正的友情,大家總是為成績而勾心鬥角(特別是女孩),每次互改考卷的時後,嘴巴上說再好的朋友,也會為了分數將考卷改的又苛又嚴,毫不留情,常看到為了一二分起爭執是很常見的事,連平時的談話總是離不開課業考試名次這種無聊的話題。
她的出現,卻彷彿是降臨在我心裡的天使,我因而緊緊抓住這道光茫,開始感受到友情的滋潤與溫暖。
- Apr 25 Fri 2008 02:46
青春的刀痕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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