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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初次相遇時,他就有一種直覺 ── 就是她了!命中註定的對象。
以世俗審美標準來看,她真的不是頂美的,身形單薄清瘦,小小尖尖的臉,皮膚有些蒼白的透明,似乎可以看到一些細細的微血管交錯,細長內雙的眼睛不大不小的,眼眸深邃,卻散發凌厲的寒光,而以臉部的比例來看,她唇顯得更加薄細。
大槪可以說是亮眼的地方,是她的頭髮吧!從她的頭髮看的出平常保養極好,烏黑的髮質漆亮的如黑檀木,也是梳的光亮整齊,一絲不亂的綁在腦後,髮間還插了把銀製的髮朁。
讓他瞬間產生了若是抽開那髮朁,青絲流洩,如雲逸走的髮絲披散在肩上,將是什麼樣風情的綺想。
而她的衣著簡單保守,不過漿過的襯衫熨燙的平整,下半身穿的棉質長裙也是看不出一絲亂痕,連腳下的皮鞋也擦亮得光可鑑人。
看的出對生活的每一細節都很講究。
雖然在一般男人眼中,這樣的女子整體散發一種冷峻而難以親近的味道,看來無趣又呆板,實在很缺乏女性嬌美的魅力。
不過對他而言,卻像磁鐵一樣,瞬間緊密的吸住他的心坎,算是一見鍾情吧!
生活總是有種欠缺,但是往往本身又不知是什麼?直到見到她,他似乎才了解答案。
這男人一向不修邊幅慣了,看到這樣的女子,彷彿見到外星人,難免有一種特殊的感受。不過比起周遭女子噴的一身濃烈的人工香水,她那身上隱約飄散著淡淡肥皂味,有一種滌淨心靈的感覺。
乾乾淨淨無沾帶滯,不染凡塵,這樣清新素雅的形態讓他印象深刻,難以忘懷。

* **

很快的,他們就這樣相愛了,男人其實不懂浪漫,不過也倒是很適合安靜寡言,想法務實她。
即使處於喧囂的台北,意慾漫延、光怪陸離的誘惑太多,他們的感情卻處於一種靜謐流動的湖水,雖然少了熱情,至少也不會有一般情人的爭吵與種種情緒,這對於這鈍感的男人來說,過往總是要不停的猜測女孩的心思,安撫她們的驕縱與任性,現在是輕鬆多了。
她總是靜靜的聽他說話,恬靜點頭微笑,每當約會時,她都會準備便當與手套,平時她總會隨身多攜帶一包面紙,輕柔的為他擦拭嘴邊與手上的污漬。
她的細心與溫柔,好像一根羽毛細細滑過,渾身通體舒暢。柔情蜜意中感受到被愛的的喜悅。
讓他不禁感謝神的賜與,給他一份天上掉下來的禮物。

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,
她無意間闖入他租來的小套房,看到他佇立在滿坑滿谷的垃圾中打電動,一向不太有表情的她當場一臉的錯愕。
他四週一地散落的啤酒罐,還汨汨滾流著未喝完的酒液,酒漬沾染了地毯都看不出原來的顏色,地板上還有幾處焦黑的煙頭,而每個角落也塞滿雜誌與漫畫,很難完整的踩到地面上,廁所還堆放著不知幾天沒洗的衣物。
一旁的矮桌還堆放幾個未吃完的泡麵碗,浮動在湯汁上是一塊塊綠色物體,幾隻小蟲張狂的四處流竄。
空氣中飄浮陳腐噁心的異味,不知是食物的餿味,還是衣物的體味……她實在不敢去分析。
侵入他見不得人的私密基地,面對她僵硬的臉,,他尷尬的抓著頭一臉羞赧,二人視線交纏片刻,最後,她嘆了口氣,借故請他到外面買東西。
當他買完東西回來,這間小套房巳煥然一新。
陽台晾曬著洗好的衣物,件件白淨的像新買的一樣。那塊殘破不堪的地毯與罐頭巳經扔進垃圾袋,地板也完整的呈現原先的空間。每個傢具與電器都用抹布擦過,原先散落一地的書籍,也一本本排放整齊。
堆滿食物殘渣的桌子,現在巳清空,還放了洗乾淨的玻璃酒瓶,上頭插了一朵在陽台摘的野花。
整個房間也噴了芳香劑,取代原先那種讓人作噁的味道。
不到一小時,乾淨俐落,彷彿仙女施了魔法般。
以他的理解,現在年輕女子都是嬌生慣養,很少會做家事的。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女子,像照耀在這間老舊小套房的一線曙光。
這樣清爽潔淨的環境,才是她真正的生活,而她也將他帶入這樣的世界。
時節正是仲春,春意綿綿,春風徐徐,暖意的春陽灑落陽台,也帶來滿室的光輝。
他們對坐著吃剛買來的蛋糕,剛泡好的綠茶漫延著似有若無的薄霧,茶的香氛薰的他的眼睛有些迷濛,看她低著頭攪動著茶杯的糖,在陽光中,她的臉猶如鑲了金邊,細膩的肌理,莊嚴靜謐的表情,像一尊聖母的雕像。
接過她遞來的茶杯,透過掌心微溫,他感到她的溫馨的情意與體諒。
那種母性,突然讓他想起了他過逝的母親。在母親曾在世之前,就是這樣清爽恬淡的感覺。
小時後,總是在充滿陽光般的早晨醒來,吃著她做的早餐與泡好的牛奶。母親也會溫柔的為他拭去嘴角吃剩的殘渣,為他穿上上學要穿的衣服,每件衣牚都有肥皂的香味與陽光曝曬的味道,像母愛所散發的清香,就同為他守護的天使。
如今這感受在另一個女子身上重現。
這一刻,他感動得眼眶有些溼潤。
這就是幸福的味道吧!
他更加確定,她就是他今生的伴侶。
他們聊至深夜,為了不想讓這樣幸福的時光流逝。
送她出門前,
他突然執起她的手,夾帶著抖音道:「我們結婚吧!」
突如其來的求婚,讓她的眼睛先是驚訝的睜大片刻,也許也有同感此刻恬靜的幸福與這男人的誠懇,她的眼神逐漸漾動著柔情,嘴角逐漸上揚。
「我願意!」
* * *
結婚對每個女人來說,都是需要勇氣的。
不過對她而言,倒是怡然自得,反正她的人生一向不喜歡有意外,生活也不需要新意,如同她一直盡心盡力的維持一成不變的整潔一樣。
為了所愛的人,為他打理一切,每天早晨送他上班,晚上煮好晚餐等待他回家,夜晚相倚著入夢。
是否結婚就是另一種形勢的建構另一個二人世界?而這一同共築著家園,就是他們的全世界。
直到女兒一出生,世界就開始了天崩地裂的改變。
其實日復一日,生活的單調繁瑣,做不完的家事,很容易改變一個人的性情。
女人原先還能夠包容男人的懶散,但是時間久了,不停的重復提醒責罵,依然故我下,漸漸也失去了耐性。
她開始覺得理智正一點一滴面臨崩潰,常為了一點小事與丈夫吵的不可開交。
而女兒正是引發問題的導火線。家庭真正變成異次元空間。
為了保護女兒,母愛強烈的力量讓她個性重塑。
怕細菌侵擾她女兒,她對細節更加的講究,更呈現神經質。
地板更日照三餐的擦,每天女兒要接觸的玩具都會用消毒水先清洗過,嬰兒的奶瓶奶嘴週週換新,女兒穿過的衣物也會親自手洗,再用滾水煮過才晾乾。
水費每月都是社區之冠。
而且衣服顏色由深到淺整齊排放的掛在一起,猶如專櫃。報章雜誌一律整齊疊好,遠看就像是刀削過一樣。鈔票也是數字在下,人頭在上的放置在皮包內,硬幣也是分大小的整齊排列。家中所有的擺飾,連角度也是經過她的計算而排放,只要他一移動位子,就會惹來她的責罵。
一向寡言的她,面對丈夫的的懶散依然,開始會絮絮叨叨的數落,對方死性不改,依然故我下,最後的語氣不耐煩的變成吼叫。
廚房形同虛設,因為油煙非常難清洗,她大都煮著水煮的食物,吃的他面有菜色,婚姻也如同這過水的食物一樣,無味空洞。
曾有來過他家的好友因忘了拿外套而折返他家,卻發現這個家的女主人在門外升火,火堆中的餘燼殘骸可看出客人用過的紙杯、盤子、拖鞋與坐墊,坐過的沙發巳清洗噴上消毒水,正放在院子內晒乾。而他的外套孤伶伶的掛在門外的樹上隨風飄盪,猶如泣訴這沒尊嚴的待遇。
嚇的他的好友除了從此不敢再來外,也不敢和他聯絡。
對男人而言,情形不比他好友好過。
進門時要先噴灑酒精,回到家,要先敏銳的觀察她有沒有在打掃,再決定是否進門,否則一踩到地面,就惹來她的咆哮,又拿了抹布跪下來擦他踩過的地方,而一坐下沙發,也會引發怒吼,而又拿了另一塊新的抹布擦拭坐過的沙發,再噴上消毒水,真的讓他「坐立難安」。
偶爾他想抱抱女兒,也會因未洗手遭來她的怒視,常嚇的他將女兒拋下。
打掃對她而言,是種至高無上的儀式,她總是虔誠的跪下膜拜式的擦地板,以最嚴格的眼光審視任何一點髒污,滅絕任何不潔的存在,當然更不容許其它人的褻牘這片聖地。
動輒得咎,種種行徑另他有種羞愧感,好像是得了傳染病一樣。
生活中彷彿她設下重重陷阱,這不能做,那不能動,一踩就會引發導火線,炸的滿室煙硝。
女兒逐漸長大懂事後,她總是怕外界細菌感染,出門在外一律不讓她碰到任何東西,除了自備碗筷,連飲食也是她戴上醫療用手套一口一口的餵她吃。常常引來同桌的側目,他也尷尬的難以下嚥。
連去洗手間,即使人再多,她也會一間間審核乾淨與否,才讓放心女兒上洗手間,否則寧可忍著,而如廁完後,也會整理好女兒的衣服,並拖到洗手台,用自備的肥皂搓了三分多鐘左右,若女兒未經她同意亂碰不乾淨的事物,就會惹的她一頓責罵。
聰明的女兒早就怕觸及地雷,乾脆四肢不動。反正早上只要站起來,衣服自動穿好,腳一伸,鞋襪自動套上腳。
不敢動手下,最後也自行發明用下巴支使母親。
看著女兒牙牙學語的年齡,卻沒有同伴而沉默不多話。四體不常活動下,導至最後小孩肌肉發育遲緩,至今連湯匙也拿不好。一出門,常因抵抗力差,很容易一回來就感冒。這樣的無菌室,到底是對小孩而言是種幫助,還是種阻礙,他開始疑惑,而又無能為力。
中年男子的孤寂自傷,永無止盡的無力感,實在沒多餘的心力顧及太多。
房貸無期,小孩的學費,工作繁重,每當回到家,渴望的是能獲得短暫的一方淨土休憩。
然而滿室飄散的消毒水味,讓他常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家後,又陷入另一場頭昏腦漲的邊緣,也帶來緊張鬱悶的窒息感。
昔日清新素雅的她猶如素心蘭,現在巳過度勞累與歇斯底里而呈現蠟黃。
細瑣沒完沒了的家常,早在他心口蛀蝕一個又一個黑洞。他想逃,逃往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,逃開這個家,逃開這個世界。
想當做一切都沒開始過。
女人也不能理解,對她而言也很痛苦,以往自已可以在自已的樂園裡悠遊,但是現在男人總是在破壞她的淨地,也使她有種無力感,也因此常常控制不了脾氣。
男女似乎永遠都不會有共識,只能互相折磨,一起痛苦下去。

這天他結束了昏天暗地的業務會議。
一回到家,看到她披頭散髮,灰頭土臉的拿著掃把掃地,這是很典型這個家常見的畫面。
但今天看著她的背影,他卻有一種焦躁憤怒的感覺。
他眯著眼看著四周,
過度的的乾淨,一塵不染,使整間房子像冰宮,孤寂、冷清,了無生氣。
而這樣的宮殿,只有她一人可以用她訂的法律過日子,這是外界都無法進入的。
他常懷疑房子是買來做什麼的?家的意義到底是什麼?家反而不像是個休息的地方,倒像是個華麗的裝飾品。
當年那個春陽的下午,曾經羅織的未來的各項情境,似乎與他所想的落差太大,無法理解的是,這是曾相愛的人嗎?
緣起於她的整潔,緣滅也是於她的整潔………想想也是種諷刺。
突然間的悲從中來………。
「我們離婚吧!」
她猛然抬起頭來,身子不由自主的痙攣了一下,驚愕中不可思議。
「你說什麼?」
「我沒辦法和妳一起生活下去了。」
她挺著背脊,身子卻簌簌的震顫了起來,拿著掃把指向他。
「你說,我錯在那?我為了這個家,付出多少青春?每天盡心盡力,想買的東西不能買,想吃什麼也不敢,你以為我願意嗎?你有什麼權利說要離婚的?你的良心在那裡?」
是的!她沒有錯,沒來就沒有錯,家庭也從不是評論真理的地方。
「妳放我自由吧!」
她披頭散髮,眼露狂亂的光芒,突然歇斯底里的嗤笑起來,拿著掃把往他身上像雨點般打去。
他閉上眼承接著,曾在腦中構築的幻想世界,正逐漸崩坍。凝聚成一個黑洞,將三人不斷的往下拉,直到淹至滅頂。
毀滅吧!一起毀滅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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